【众鑫娱乐】散文草说

一
二十天前，我与失散了二十多年的一个兄弟重逢，分別前夜，我们涮羊肉喝烧酒，除了谈论彼此，更多的是谈天说地。

当我们说到某件事矫枉过正时，他从涮锅里捞了一箸子白莱，没往嘴里送，而是抬起了拿着烟的左手，吸了一口烟，吐烟时带出一句“立场决定真相”。此言一出，我一脸茫然，不由侧过脸，仔细打量他略显沧桑的眉眼，他的表情依旧二十年前，深沉而凝重。他意识到我在看他，匆忙把白菜送进嘴里，也转过头来看着我，“我女儿小的时侯，总是嚷嚷她喜欢绵羊，不喜欢老虎。有一次我问她，“如果你是草呢？”
第二天，这位兄弟就回深圳了。此后的几天里，我陆续收到了他寄来的两部哲学书，林欣浩的《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》，王东岳的《物演通论》。我们涮羊肉时，他向我推荐了这两本书，他说，“这种书不是太过深奥，但标志当代学者的态度和立场”。我说，“延安哲学家艾思奇《大众哲学》那类？”他未置可否，“你把地址发给我，我回去买了寄给你……”
两部书邮来之前，我一直陷在“立场决定真相”里。我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玄乎，有点“邪教”。但它毕竟不是出自常人之口，而是出于经常座客“央视财经频道”的学者之口。因此，我不敢慢怠，尽量调动我所学过的哲学，所思所想，利用自身经历、阅历，企图校对“立场决定真相”这个新颖而又陌生的哲学定义。看看它是否合理、是否通用、是否像“唯物辩证法”或其它哲学定论一样，成为了一种世界观或方法论。
我想用老虎、绵羊去推磨，推出“如果你是草呢？”的“草”，所蕴含的有关草的立场和真相。
二
“如果你是草呢？”，小女孩一听爸爸设问自己这个问题，一脸惊恐，吓坏了，“我，我要是草，那岂不成了牛羊的美食了？”
是啊！如果我们人类不是人是草，或者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人的存在，那老虎、绵羊和草的生物链顺序就会颠倒过来，“草人类”就会沦落到生物链的未端，我等就成了世界上所有动物的食品了！那样的话，我们所赖以栖身的这个蔚蓝色星球，也许是另一副面孔：任何生物都是原始野生的，世界也许在野草的治下，会更加多姿多彩，我试着这么想……
当然，假如我真的是草，我也不会像兄弟的女孩那么害怕。“草我”依然习惯于用“人我”的立场，去看老虎和绵羊，看老虎和绵羊的关系，看羊和“草我”的真相。因为，我虽然是草，所有的人也是草，我依旧还是笛卡尔“我思故我在”的思维定式。我还会在“草思”记忆的历史中，捕捉草思故草在的立场和真相。
“如果你是草呢？”里的草，忽略了草是所有生物的底垫。草没有可以吃的下家，它们处在生物链的最低端，最无辜。最无辜的草，未得到哲学家们应有重视的现实或可说明，我们习以为常的价值观和方法论有问题。试想一下，假如生命力最强的草在这个星球上不存在了，那么，脆弱的人类还会存在吗？这颗星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，或是被原子弹敲了竹杠了。
我们的医圣李时珍是“草人”，他的医学圣典《本草纲目》也是草思想草哲学。共计载草（药）一千八百七十二种，副方一万一千零九十六则。多数是李时珍尝过的百草，他发现和记录了草的真相。他是草哲学的集大成者，是五千年中华草文化的精髓所在。他的草医学是草的立场，也是草的真相。
三
“离离原上草，一岁一枯荣。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。”这首寓意很深的政治抱负诗，从来就是官场受挫的情感暗喻，是一种豪言，也是一种草的思维方式，但不是草的立场和真相。
假如我们用草的立场，去追寻我们文化史的真相，我们会惊奇地发现，支撑起我们思想精神的主要因素，不仅是唐宋几位受挫失意的官员们，转换了角色，以诗人愤而不平艺术思维，把《诗经》的“赋、比、兴”中国原始规则光大发扬起来了。但诗是形而上的精神产物，不是更加纯粹的青铜鼎纹饰、鲁班刻木的工匠思维方式。青铜纹饰和木匠思维，更符合“怀疑和批判”的哲学使命，而不是宗教性的“皈依和顺从”。工匠思维在哲学上更接近古希腊的几何思维，也符合孔子和苏格拉底的世俗伦理学的思维方式。二位圣贤的不同之处在于，孔子是“授传” ，苏格拉底是“发问”，虽然二位圣贤谁也没讲过草，但他们的人文理想却都是训化人性的草哲学——让人姿态更低，更谦卑，更具有草的品质。这是二位圣贤的思想野草真相！
四
“草我”的立场和真相，是一家千年老字号，是一位跟草有关的草书之圣——米芾。草书之圣可是中国人对于草认知的最高境界哦！它把方块字上下左右的架构，写的像一根蔓藤攀爬缠绕似的，像满山遍野风云舒卷似的，像田垅席坝层层叠叠似的，像沟壑池塘静水流深似的……
继张旭之后，只有米芾达到了这种境界。但米芾的为人（非草我）却令人作呕。《宋史》记载，宋朝的名人中，只有米芾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就做了官，同朝的大佬们都嗝应他，议论纷纷，我大宋竟然还有没通过考试做官的人？那位问了，那米芾是怎么做上官的呢？应者答曰：走后门、投机钻营、卖友求荣。米芾的母亲是高太后的奶妈，因为这层关系，神宗就给了他一个没有薪水的虚衔小官。后来欧阳修“下庙”了，苏轼接了文坛盟主的班，此时的米芾想方设法巴结苏轼，一举成功。可苏轼很快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谪贬。这时，像狗一样机警的米芾马上巴结当朝附马王诜，也成功了。曾布（北宋大才子曾巩的弟弟）当宰相时，跟蔡京不和，米芾借机就给曾布写信：“扁舟去国，颂声唯在曾门；策杖还朝，足迹不登蔡氏。”意思是我只崇拜曾布，坚决不跟蔡京往来。等到曾布下台蔡京当了宰相后，米芾马上又给蔡京写信：“幅巾还朝，舆颂咸归于蔡氏；扁舟去国，片言不及于曾门。”意思是蔡京得人心，比曾布强，我米芾从来就没有说过曾布的好话。不知蔡京是傻还是收了红包，欣然提拔了米芾，米芾很快升任礼部员外郎。米芾的书法像野草一样疯长了千年，是草的立场和真相，而人格与人品也玷污了千年，则是草文化假相。
米芾的做人和书法，是一种真相掩盖另一种真相的生动范例，古今中外哪儿都存在。因此，当我变身了“草我”，再回头看待任何人类的任何事物时，都要时刻警示自己，一定要高境界低角度，像草一样谦卑处下，敢于生长、善于生长；给我阳光我就灿烂，给我雨露我就疯狂！不论你刀割铲锄，还是施打除草剂……
自从二十天前为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兄弟送行，我变脸草族那一刻起，我不但记起了朱子的“一草一木，皆有至理”的理学，也记起了王阳明“格竹七日”“龙场悟道”的心学，也明白了笛卡尔的“我思故我在”精神内含了。这样下去，我真得会变成某种草了！我会在精神情感上清算人类忽略不计、随意糟踏的草的哲学真相：草是地球上最皮实的生命，最不受待见的生命；然而也是最伟大的生命，最负牺牲精神的生命，最博大浩瀚的生命！它们的状态，是自然界永恒的真相！当然，也是哲学意义上的社会学和人类学“有用选择”的真相。
五
昨天早晨出去锻炼遭遇了大雨，淋着了。吃完早饭，感觉头有点疼，喝了一支“霍香正气水”后，立马见效，钻入被窝竟然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，又被“立场决定真相”的梦给弄醒了。醒来后一边发呆，一边回忆这场纠结之梦的来龙去脉——
梦是这样的：老虎、绵羊、庄稼、野草在“曲径通幽处，禅房花木深”的地方开会，会议由草的驯化物庄稼主持。它的开场白很简单，“今天的会议专门讨论‘立场决定真相’问题，请大家发言。”
一直在大兴安岭苟延残喘的东北虎咆啸了一声，迈着病态的步子走到庄稼跟前，“我赞称‘立场决定真相’！我本来是万兽之王，因为我的头上刻着王字，可自从有了热兵器这种“立场”后，我的祖先和同胞都被赶尽杀绝了。他们把我们囚禁在公园，供他们观赏，还把我们画成工笔画，挂在中堂给他们壮胆，好像我是宗教似的。那画好难看，总是把我类画的张着大嘴呲着獠牙。其实，我们更多的时侯是恬静和温柔的！我好害怕，怕有一天我们会亡族灭种。我宣布，从今天开始，我要改变‘立场’，发誓再也不吃羊了，也不吃所有四只脚生活的鹿、野猪了，我想冲出林子，到海里学游泳，改作吃魚，吃魚不行，我也改吃草，或者干脆变成草，请羊吃我……”
“异想天开！魚都要活不下去了，东洋人要往海里排放核污水，再说，你那么金贵，都要灭绝了，怎么可以变成草？你这个立场不能决定真相！”主持会议的庄稼严厉批评了老虎。
接着，羊发言，“我也赞称‘立场决定真相’！我最羡慕吃竹子的大熊猫，它们是国宝礼品，周游世界，还成了女儿家的偶像，她们用脂黛油彩把自己涂成“熊猫眼”。可画家画我时，总把我画得温顺老实，总是低着头啃草，从来不抬头，在他们眼里，我就是吃货。难道画家们画的不是假相吗？我没有立场，我坚决顺从人类，人类越贪吃，我族才能越兴旺。我的真相是，现在不用为吃饱肚子四处奔波了，也不用专以野草为主食了。我们被圈起来，主食混合的秸秆饲料，这种饲料有激素抗生素多种维生素，我们吃了这种饲料，长的快，肉质鲜嫩。但我们不愿乘坐轿车、高铁、飞机，一但坐上，我们就会被拉到大城市烤串、涮锅，不是火刑就是水刑，真是太难受了！每当我心情不好绝望时，我恨不得把这帮吃货撑死！让他们吃的天天上火，个个吃出高脂血症……”
“没有立场的羊，你说的很好！没有立场就是最好的立场！”
“野草，该你了。说说你的‘立场决定真相’！”
“……庄稼大人！我百分之二百认同‘立场决定真相’！但我认为世界上的事很难找到真相，即便找到了真相，也没人敢说！我早就知道喜欢吃羊的人类善于编造谎言说假话，善于制造假相，并生活在假相里。我绝对和你不一样，你虽然也是我们草族，但你是人类的伙伴，从古到今，有多少人吟诗作画撰文赞美你呀！他们宠你惯你，给您施肥打药，改变基因，让你们大丰收，囤积居奇。你也愿意听假话。我不一样，我只是可怜巴巴的草，不被待见的草，被人遗忘的草，庆幸老天给了我们世界上最顽强的生殖能力！我的立场是，永远保持纯真，永远不移其志，永远不褪底色，永远自由幸福！”
六
在这个世界上，草是众生最庞大的族群，占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。它们最卑微最低贱，只要有水土和阳光，它们在哪里都能自由生长，从不记仇，甘愿为人和其它生物提供食物、提供任何需要！并且从来不求回报、不计荣辱。这个星球到处是草，也正因为有了草的存在，老虎吃羊的哲学才得以存在！
当然，假如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根“棍”，不把自己当作一根草，不用草的“立场”去审视衡量世界，那么，这个世界的真相永远会停滞在“老虎吃羊，羊吃草，人通吃”的动物学立场上，草立场决定世界真相的哲学观永远也不能成立，地球的生态安全问题永远都不不会得到解决……
噫嘻，草公草君老大人，您请放心吧！我H某已经是草人，是您的钦差，我一定会用草的立场去寻找世道的真相，绝对不会再漠视、看不起、呵斥、贬损您了！我决定把我的名字也改成与草有关的新名字，比如：草编、草芥、草根、草民、草包、草莽、草寇之类。圣贤有训：“格物致知”，我是格了十年的草，才得以写出这篇草“良知”之文的！
其实，人都是活在虚假的时侯才天真，活在嗔妄的时侯才惬意，活在饥饿的时侯才满足，活在糊涂的时侯才明白，活在草的情怀里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根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