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众鑫娱乐】大材子娘

我们庄比较大，每年都有几十个孩子出生，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女孩加起来，那一年就有二十二个。把数字数的这么清的人，我喊她姑奶，是我见过的女人里模样最周正的一个，短碎发，可着她那张连鼻子耳朵都带笑的脸，曾经给我们庄上的很多家庭都带来了不稳定性。但她也不是没有毛病，她家有肺结核病史。她父母一辈子就她一个闺女，所以让她在家招赘，可没让她招太多，据听说，她那招来的丈夫经常要去别人家借宿。她家的孩子是这一年里出生最晚的一个，腊月二十九生，但名字可不小，叫大材子。

我是十一月生，大材子比我小，我去招呼他“干活”，给他分配任务的时候，姑奶只要看到，必会给我说:“让俺干点轻松的活，俺小。”分“战利品”的时候，又会关照我:“给你小叔多一点。俺小。”我从那时候就知道投机取巧惹人烦，她的意思是想让大材子活少干，东西多拿，哪有这么好的事，一来二去，在我的“领导”之下，慢慢的就把大材子从我们的队伍中精减出去了，用现在的话说，边缘化了。于是大材子娘，就开始宣传我的六亲不认，而且在我家大人面前说的，和在别人面前说的，差别很大。例如她见到我父亲会说，大侄子，你那闺女可不得了，好好让她念书，指不定能当兵打仗来，我看几十个男孩女孩跟着她跑，安排谁站岗，谁下地，怪有套路呢！然后转脸见到了别的人，又说，这家闺女没个孩子样，家里人再不管管，没准长大就混成了土匪。所以很多年后我读鲁迅的文章，读到衍太太这个人，老觉得似曾相识，终于有一天想起来了，可不就是我这姑奶吗？

我父亲曾经开过一个卤菜铺，我也不知道父亲咋啥都会做，不过真别说，父亲做的卤菜先不说吃，单说看，就是享受。猪嘴微微张着，两个可爱的鼻孔非常俏皮，外面挂着一层油光酱紫，如果你生活在那个年代，你看到了如果不想吃，绝对得去医院打退烧针。那时没有冰箱，父亲每天都做的不多，估计一天能卖完的量，从锅里捞出来冷凉之后，放在一个大茶盘里，上面盖上一块雪白的纱布，来人掀开纱布，必是先把鼻子凑上去闻一会，然后自己操刀割下一块，拿起父亲的钩称称好之后把钱往台子上一扔，我也没见父亲说钱是多了还是不够，反正每次都正好。

姑奶几乎每天都会去我家的卤菜铺子，有时买，有时闻。哪天打算买，就会咯吱窝夹一个盘子，单纯去闻，就什么也不带。她招来的丈夫大都会跟着她一起去，姑奶奶转身翻一下丈夫白眼之后立马开骂:“你看你那个熊样，要有庆凡（我父亲的名字，因为姑奶辈分高，所以直接喊我父亲的名字）这个手艺，俺天天不吃，净闻都能闻饱，还不死滚回去做饭，我买点菜，等会到家就吃。一天到晚跟我干啥，没出息的样。”

大材子爹温顺“滚”回去了，我父亲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，没等打招呼，母亲先开口了:“今天不卖了，就剩一点了，不够一盘子了，给红子留着了。”说着就伸手去端盛卤菜的盘子。“哎呦，你看王孩子（母亲一辈子没有名字，娘家姓王，长辈们都是这样叫，一直到我结婚以后，还被婆家门上的一个叔叔喊了好多年的曾孩子），自己家啥时候不能吃，多是多的钱，少是少的钱，有多少算多少呗。”父亲这时也是满脸堆笑，“婶子端去吃吧，太少了，也不值当算钱的。”母亲站在父亲的旁边气的腮帮一鼓一鼓的，但做不了父亲的主。“依稀，到底还是庆凡在外面混了这多年，会做人还会做生意。那我端走了，账该记记哈。”说着就端起茶盘直接把剩下的卤菜倒进自己的盘子里。“你看，卖到现在，都是人家挑剩的利渣子了……”她走后，父亲母亲必会吵架，我不知道吵啥的，但我因为没有肉吃，肯定是向着母亲的，父亲不是吵不过母亲，而是吵不过我，所以这样的吵架，都是父亲先闭嘴。

等我长大读高中的时候，大材子就结婚了，大材子长得是真帅，方方正正，浓眉大眼，可能是从小我不怎么带他玩的原因，所以他总不像其他的同龄人对我热情，有时不得已迎面碰上了，都是很官方的点一下头就算打了招呼。但他结婚，我还真去了，而且还招呼了众多儿时玩伴，凑钱给他买了一块匾，可把大材娘喜的不得了，绝对是发自内心的，笑得特别慈祥。可惜这块匾的寿命不长，大材结婚当天就变成了玻璃渣，被大材的两个前任来了给摔了，听到这个消息，我心疼了很久。大材子也真有本事，才十五六岁，就当上了“海王”，同时谈了三个女朋友，结婚的这一个算是幸运的，是奉子成婚。后来的事情是怎么摆平的我不知道，但是大材子的孩子顺利摆脱他爸“末巴巴”的命运，成了“盖窝顶”，为这事，大材妈可没少炫耀。至于大材子的孩子有没有继承家风，我就不知道了。

我父亲病重的那些日子，我这姑奶那是见天的往我家跑，今天端碗饺子明天送几个鸡蛋，我都被感动了，母亲却无动于衷，我于是学起了父亲当年教育我的话来开导母亲，做人要大度，都是亲房近业的，人家来看看不好吗？总比没人来看好，母亲总是不说话。直到父亲临危，二哥说在蚌埠的时候，医生问我们家有没有肺结核遗传病史，我才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一点。

这个姑奶奶是和人吵架之后上吊死的，看来是受了委屈，和她吵架的是我门房里的大嫂，都七十多岁了，听说一见到姑奶奶就骂，不管在哪里，还要去找大材子，让大材子管管他娘，因为这事大嫂还挨了大哥的打。你说大嫂年轻时没挨打，到这么大岁数了，还挨打，这口气除了死了，只要活着肯定咽不下。我不知道大嫂为啥挨打，我还想着啥时候见到大哥说说他，不过，我肯定会调查情况的。因为在我印象中，这个大嫂也不是省油的灯，一辈子个性强，大哥在她面前绝对是一句话不敢多说，这到底是什么壮了大哥的怂人胆，真是个迷。

姑奶死了之后，又有人说，大井里面的水不能吃了，要药死人了。那么姑奶不死，就不会了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！

午夜一梦偶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