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众鑫娱乐】麦蓝菜——你的朴素抵过薰衣草的浪漫

厂区门口，淌水沟旁陌上菜日渐褪去微红的冻斑，呈现出茁壮的长势，早熟禾与远方的麦田比绿，荠菜花白，还有墙根避凉处一簇滇苦菜开出蒲公英的黄，不管此处何等闭塞捱人，这些夹缝中生存的野草，还是送来了鲜朗朗的春天。
休息时间，我把陌上菜移栽到墙根处的空盆，自信地怀想，不几日，唇形的粉白小花，叽叽喳喳挤满盆，多热闹呀。去车间忙活的老板娘，打我身边路过，看一眼虚嫩鲜活的野草，似乎是如梦初醒，啊，春天来了，指着墙根一溜排空花盆，得买些花籽种下去。
去年秋天我来到这里，看见墙根盆盆罐罐长满了花花草草，觉得老板娘蛮有情怀的。没想到那些长得很好的花，正值豆蔻，入冬无人问津，统统冻死。

种花一词，传递给我的感觉，如写诗画画，是一种诗情画意。听老板娘要种花，似是开玩笑。
果真，盆栽的陌上菜被老板娘薅掉，连同一排花盆撒了花籽。老板娘得意地宣称，种了薰衣草。同事美姐一脸懵，不知道薰衣草。我心想还有人没听说过普鲁旺斯浪漫的薰衣草，那么日常用品，洗衣粉，沐浴露，都有薰衣草味，也不知道了。我只是郁闷，没有道明，平时结交的人，尽量与她们保持相通，隐藏起真实的自己。

每天出进，经过那排花盆，总和美姐停下看看花芽，从粉紫的两瓣芽，美姐说像鸡冠花芽，看着看着抽茎长叶，细溜长，柳叶形，真像薰衣草呢。
每一盆都是密不透风，挨挨挤挤，老板娘不疏苗，浇水也是跟不上需求。它们生命力挺顽强，是很瘦，却精神抖擞，拼命窜高。细高细高的身段，叶色不如幼时绿，泛着膜质的白意，不像薰衣草了。
美姐疑惑了，薰衣草咋跟老家麦田的野草怪像。是啊，我看是故乡大地的麦蓝菜。
作为商家，倘若别的东西卖假，是诚信恶劣，而把麦蓝菜当做薰衣草卖，我以为，是意外惊喜，且富有与众不同的审美情趣。
那天中午，美姐看错时间了，提前三分钟停机器，老板拉着脸责怪时间没到。人世薄凉，心里糟糕透了，无以诉说，径直去洗手间，路过墙根，美姐眉目舒展，哇，花开了，是故乡亲切的麦蓝草。瞬间，流落他乡的不尽人意，被眼前粉色的笑靥疗愈。
我们凑近了细端，发现它的花萼挺美的，五棱，棱是绿色，菱间绿白色，膜质，透明感，像精巧的玉杯。直立的绿茎顶端枝叉密分，叮着玉润的伞房花序，疏朗流畅，风一吹，灵气活现。含苞欲放的，从粉绿的花房羞涩地咧出点淡红，石榴状，怪不得好友叫麦石榴。一二朵先开的粉红小花，调皮地随风时隐时现，笑脸盈盈，表达着春天的美好。花瓣描有秀气的脉纹，瓣缘柔美地微凹，极生动。
李时珍描述麦蓝菜：“多生于麦田中，苗高者一、二尺，三四月开小花，如锣铃状，红白色，结实如灯笼草，子壳有五棱壳，内包一实小如豆实……”。后来读到这段文字才晓得此物名。
麦蓝菜，在我的记忆里，没有名字，人们把它认作面条菜。曾经提着篮子，在故乡的田野挖猪菜，看到它，无比惊喜。它比麦子晚出，却高出麦头，伞状的分枝撑开在麦梢，绿楞楞一片。掐一枝，发出瓷碎的声响，嫩极，干净极。一撮，一握，像美人束腰，指尖沾着鲜鲜的汁水，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芳香，唯有农村长大的孩子，才拥有融入草木与乡野的幸福体味。

麦蓝菜石竹科，文案记载种子和根有极强的开拓性，能够把石头顶开，把石头附近的土壤利用起来。这可能是它作为中药有通奶疗效的奠基吧。这么楚楚动人的小花，如此野性刚劲，除了自身的坚强，也是环境逼出来，别无选择。
记得婚后，曼怀疑我，没打过油，没买过盐，后来又不相信我是普通的操作工。
那时，我在家带孩子，他跑船常年不在家。米面吃光了，村上停电，跟三婶用平板车拉着麦子、稻子，去十几里的村加工。
那是暮春，长长的泥土小路，穿越在广阔无垠的麦田，路边伟岸的白杨吐絮，发出经典的哗哗声，麦蓝菜粉色的小花，如淡淡的绯霞荡漾在碧绿的麦田上。春天总是这么富饶迷人，路又长又坑坑洼洼，车轮沉重……麦蓝菜，再也唤不起初时的激情了。
还有一回，我走过麦蓝菜花摇曳的麦田，借钱给儿子买奶粉，五十块钱，如今还没还给人家，因为联系不到，一直是我心头的结。
那些窘迫潦倒的日子，难以启齿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，只有麦蓝菜见证那一段艰苦的岁月，因为它开在我经过的途中，春风里秀丽的笑脸，像在告诉我“生活不是没有酸楚，是因为种下了快乐的种子。”并提醒我，忆苦思甜，不忘最初的质朴。
麦蓝菜，有人把它与麦瓶菜分不清，其实仅仅因为都喜生麦田，叶如柳，两种植物对照根本不一样。麦瓶菜叶色深绿，全株有茸毛，质感柔韧。麦蓝菜叶嫩绿，株枝光滑，质感脆嫩。它们除了与农人敌对的杂草身份，还有一个救荒野菜的身份，“春初早韭，秋末晚菘，畦中牧牛，深海紫菜”，牧牛指麦蓝菜，听说此菜比雪里蕻味鲜。麦蓝菜更是鼎鼎有名的药材，有个霸气的中药名“王不留行”。在乡村的田野没有哪种野草是无用的，只是除草剂的诞生，像麦蓝菜，麦瓶草，这种浸透童年记忆的杂草，已经从故乡的田野灭迹。不过，它们像人类一样，走进了繁华城镇，成为人工种植的花，得到人类的呵护。甚至被爱花的人，种于花盆，骨子里透出乡野纯朴气息的野草，雅致高级起来。但我还是觉得没有长在田野里的美。
春渐短，夏初长。
车间大门对着一弯清河，河畔树影的绿浓稠了，对岸的泡桐树见不到紫色的花穗，缠在门口构树上金银花的芳香钻进车间。墙根的麦蓝菜婆娑着瘦枝繁花，于初夏，在原野之外喧嚣的厂区，立足于一捧盆土，依着斑驳的水泥墙，用力开出原始的朴素，多像漂泊在外回不去故乡的游子，思念村庄，泥土，野花，及故人。
明明工作辛苦又受气，看见墙根的麦蓝菜，小花朵在细枝曼妙摇曳，仿佛故乡村庄夜幕的繁星，闪烁着贴心的光，往事如烟，当下的一切没有过不去的坎。